我继续奔跑,把身后表姐惊慌地呼喊我的声音远远地抛到身后,再也听不见了。跑过一个山坳,身后帐篷里的灯光不见了。我才放慢了脚步。夜露一颗颗沉沉地砸在我的脚背上。我穿过山谷来到了花脸那小窝棚跟前。窝棚里灯火已经灭了,我听到如雷的鼾声,从屋后的马圈里传来马匹浓重的腥膻气息。我在花脸门前一根大木头上坐下来,看着明亮的启明星越升越高,只裹着一条羊毛毯子的光身子越来越冰凉,被开水烫伤的脚背也隐隐作痛。但我不好意思敲门,我觉得自己是一个男人了,一个男人便应该忍受着痛苦一声不吭。
是忍不住的咳嗽声把贡波斯甲给惊醒了。
我听到他摸索着点亮马灯,咿呀一声打开柳条编成的柴门。于是,温暖的灯光笼罩在我身上,也让我看见了他关切的脸。他看着哆嗦不止的我,真的只是关切,而没有吃惊。他望望我所来的那个有着男欢女爱的帐篷的方向,一脸什么都懂的表情,从门那里闪开身子,把我让进了屋里。他一句话也没有说,便把我裹在一条更厚更大的羊毛毯子里,又往我口里灌进几口烧酒,然后,我便睡着了。醒来的时候,已经是满屋子金黄的阳光。火塘边一把擦得锃亮的铜壶中茶水翻沸有声,柳条编成的篱墙边一具马鞍上棕色的皮革发出铜器一样的光芒。这种景象对我而言,那种静谧中的诗意就像天堂。既然是天堂,我就要躺在那里一动不动,没有地老,也没有天荒。天堂里充满了干燥的木头特别的芬芳。这时,随着木门轻轻的咿呀一声,一片更强烈的阳光照进了这小小的屋子,晃得我睁不开眼睛。接着,对这又窄又低的木门来说,一个相当高大的身影遮挡住了光芒。我想,他就是天堂的主人,但我看不清他背着强光的脸。于是,我索性闭上眼睛。现在,我知道他就是花脸,也记起了昨天晚上那些事情。但我不愿睁开眼睛,仍然希望他就是天堂的主人。他走到我跟前来,嘴里哼哼了一句什么,又走开去,坐在了火塘对面,我悄悄睁开眼睛,看他给自己倒上满满一碗茶。他端起碗,在把脸埋进碗里前,他说:“醒了就起来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