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天早晨,当我刚走出了大门,要到学校去的时候,我又遇到了他。他把担子放在我家门口,正同王妈争论米豆的价钱。一看到我,脸上立刻又浮起了微笑,嘴动了动,看样子是要对我讲话了。这微笑使我更有点窘,也更害怕,我又赶紧避开了他,匆匆地走向学校去。—那时大概正是春天。在未出大门之先,我走过了一段两边排列着正在开着的花的甬道。我也看到春天的太阳在这中年人的脸上跳跃。
在学校里仍然不外是捉蝴蝶,找石子。当我走回家坐在一间阴暗的屋里一张书桌旁边的时候,我又时时冲动似的想到这老实纯朴的中年人。他为什么向我笑呢?当时童稚的心似乎无论怎样也不能了解。小屋里在白天也是黑黝黝的。仅有的一个窗户给纸糊满了。窗外有一棵山丁香,正在开着花。窗户像个闸,把到处都充满了花香鸟语的春光闸在外面。当暮色从四面高高的屋顶上溜进了小院来的时候,我不再想到这中年人,我的心被星星的光吸引住,给蝙蝠的翅膀拖到苍茫的太空里去了。
接连着几天的早晨,我仍然遇到这中年人,每天放学回来就喝着买他的绿豆和小米做成的稀饭。因为见面熟了,我不再避开他。我知道他想同我讲话也不过是喜欢小孩的一种善意的表示。我们开始谈起话来。他所说的似乎都是些离奇怪诞的话。他告诉我:他见到过比象大的老鼠。这却不足使我震惊,因为当时我还没能看到过象。我觉得顶有趣的是他说到一个馒头皮竟有四里地厚,一个人啃了几个月才啃到馅;怎样一个鸡下了个比西瓜还大的卵;怎样一个穷小子娶了个仙女。当他看到我瞪大了错愕的眼睛看着他的时候,这老实的中年人孩子似的笑起来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