几天过后,他就对唐校长所说的这里的文化生活有了真切的体会。他最不能忍受的不是物质的匮乏,而是文化的荒凉。他像一个江南水乡长大的人突然被弄到了西北的黄土高坡。这里没有一点在川大四年中他处处感受到的文化气氛。从外貌看,位于川大校园后面的那所小学远比它更像一所中学,这且不说;它的图书室居然就是蒙满灰尘的几个大书架,除了《毛泽东选集》和一些杂乱的教学参考书之外,多是《科学养猪》《蘑菇栽培法》《封山育林》一类的小册子。文学读物也有十来本,如吴运铎的《把一切献给党》,还有《青春之歌》《林海雪原》。眼前的一切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理想和现实的巨大差距。
他带来大学四年中先后购买的两大箱书,其中就有在九眼桥头昏暗的路灯光下用30块钱统统买下来的蒋时雨的藏书。此时此刻,它们似乎成了赵翔和那段岁月的唯一联系,好几次他都想把它们取出来,最后却总是让它们继续藏身在箱子里。他不忍心看到它们。他需要工作,需要让工作占满自己的所有时光,需要工作把他累倒,累得他没有时间回忆,没有时间思念,没有时间遐想。现在能使他免于痛苦,免于消沉的就是拼命工作,他要在工作中自我拯救。他记得阿·托尔斯泰《苦难的历程》第二部的开篇语:“在清水里泡三次,在血水里浴三次,在碱水里煮三次,我们就会纯净得不能再纯净了。”也许,我现在就是这样吧!不同的是,阿·托尔斯泰说的是他认为一个知识分子要怎样才能在精神上脱胎换骨,上升为无产阶级革命者,而我,却是命运的惩罚。但阿·托尔斯泰的这些话,在此时此地,多少为他眼前的处境提供了一种解说,一种可以支撑他面对现实的哲理。把自己的经历和“革命者”的精神磨炼相比,真是一种可笑的自我宽慰,但这时候,他需要这一类自欺欺人的梦幻,毕竟,它可以让自己在精神上得到一点他实在太需要的平静。